AI時代下的創作與本質
近期藝術圈最熱門的討論,應該非「AI應用延伸出的創作爭議」莫屬。
使用 AI 生成作品所引發的著作權問題,涉及到了創作的自由與原創者的權利。
每天都有新的 AI 工具或技術誕生,創作的門檻,正因 AI 的普及大幅降低。
等等,你說那些用 ChatGPT 生成特定風格圖片的行為,也能被稱作創作嗎?
只要輸入幾個 Prompt,AI 就能在幾秒鐘內生成一張圖。
用心一點,自己再微調細節或結構,然後將圖片上傳、甚至販售,大不了標註這張圖是和 AI 合作而成。
這樣的過程,真的能被視為創作嗎?
支持者常說,AI 就像相機、電腦繪圖一樣,不過是工具的一種。
使用者依然需要決定 Prompt、選擇風格,過程中也有不少選擇與判斷,因此他們主張,自己應享有作品的著作權。
但原創創作者則認為,這些 AI 模型,是建立在原創創作者的作品上,所訓練出來的。
AI 也許不會生成一模一樣的作品,但它能夠非常精準地模仿某位創作者風格中的線條、結構,或者用色。
而風格的模仿,在目前的法律中,的確是不受保護的。
因為「模仿」本來就是創作的一部份。
但我仍然想問,
AI 的「模仿」,是否等同於人類的「模仿」?
在人類的創作中,模仿是一種主觀介入的過程。
它不只是觀察與複製,更包含了個人的內在消化、情感連結與重新詮釋。
這些轉化,使得作品不再只是「像」,而是「屬於」模仿者本身。
那是你的經歷、你所看過的作品,在某個時刻自內心被召喚出來,變成屬於你的語言與風格。
但 AI 呢?
它的模仿,不是轉化,而是提取與重組。
它沒有情緒,也沒有意圖。
它只是資料庫的排列組合。
創作的「過程」,與市場的「效率」
所謂「創意產業」(Creative Industry),其誕生本來就充滿矛盾。
Creative(創意)強調的是獨特性與自由,是一種無法預測、無法複製的過程。
但 Industry(產業)追求的,卻是穩定輸出、可複製的標準化流程。
創作需要時間醞釀,需要等待靈感、沉澱情緒,也需要一次又一次的修改與重構。
有時甚至必須砍掉重練,從零開始。
創作本質上,就是緩慢的,是非線性的。
但市場不要這些,它只在乎「效率」:在有限的時間內達到最大流量、最高轉換,才叫做有價值。
這類矛盾早在工業革命後的 19 世紀浮現,當大眾開始擁有擁有了休閒時間與消費能力,「娛樂」逐漸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進入 2000 年代後,網路與社群平台的普及,讓創作進入每個人的日常。
只要一支手機,有網路,任何人接收影片、插畫、音樂,或者書籍。
創作也不再專屬特定階層,每個人都能發表作品,將它傳遞到世界各地。
同時,市場對娛樂的需求也愈來愈高,觀眾逐漸習慣平台不斷更新的速度,再加上演算法的精準推播,內容若無法在數秒內吸引注意力,就會被迅速滑過、遺忘。
為了因應這種消費節奏,平台不得不加快更新頻率,持續優化演算法、縮短內容生命週期、強化即時反饋機制。
而在這場效率競爭的另一端,是創作者。
除了要維持輸出,還要跟上平台演算法的變化、時刻掌握觀眾口味的風向。
創作不再是自由的象徵,反而被貼上血汗、低薪的標籤。
但就在這個時候,AI 出現了。
AI 不需要等待靈感的召喚,不需要休息,也不會情緒崩潰。
對資本家來說,根本就像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一個不會喊累的創作者,一個可以穩定產出的機器,怎能不被市場擁抱?
創作的本質
有時候我會問自己:
如果沒有人會看見我寫的文章,我還會繼續寫嗎?
會的。
最純粹的創作便是如此,不是為了這件作品能帶來多少收益、不為了會被多少人看見,只是單純的、誠實的表達我此刻的經驗與感受,並用任何形式呈現。
潮牌 FUBU 的創辦人戴蒙.約翰 (Daymond John) 說過:
「你熱愛你所做的事嗎?你願意無償做這件事嗎?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你或許就該考慮做別的事。」
創作,對我來說就是這樣。
它不是我刻意選擇要做的事,而是我就是想寫。
但是現在的創作,好像不一樣了。
在哲學家韓炳哲看來,創造力已被數位資本主義擷取為「效能(performance)」的一部分。
創意不再是對世界的回應,而是達到 KPI (點閱率、訂閱數…)的一種手段。
我懷念那種什麼都沒有的時候
持續在網路上發表文章後,我開始懷念一種感覺。
那種還沒有任何 idea、沒有期待會獲得什麼成果,但卻願意坐在電腦前,反覆推敲一段文字的感覺。
不是為了發佈,不是為了獲得多少人喜歡,只是因為「這句話不對」,所以我願意花時間修改。
創作最珍貴的,從來不是成品是甚麼,而是你跟這個東西一起掙扎過的痕跡。
這個掙扎讓人痛苦,卻很踏實。
這篇文章不是要否定在創作時使用 AI ,我自己可能比一般人還常用 AI,感謝它幫我節省了很多時間。
但在追求利益的時代,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要為自己留下「不為產出也願意投入」的創作時刻。
那種即使沒有人會看、沒有人會記得,仍然願意坐在電腦前、修改第 N 版草稿的熱情。
我想成為那樣的創作者──
不是因為完成了什麼,而是自己完整參與過那個「從無到有」的掙扎。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難在現在的市場存活,會被批評太天真、太不切實際。
但我寧願保留這份幼稚。
正是因為它,支撐我走過那些沒人看見的掙扎,讓我一次又一次,刪掉再重來。
畢卡索說過:
每個孩子都是藝術家。問題在於我們長大後,如何繼續當個藝術家。
對我來說,那不是要回到童年,而是保留創作裡最原始的信念:
「願意傾聽內心、忠於自己,哪怕世界不在乎。」
我想努力,成為那樣的大人——
一個,依然願意像孩子一樣誠實創作的人。